事迹分享

     （采访人员及时间：小尘，2011年11月29日）
      姓名及出生年月：章正含，男，1914年
      部队番号：黄埔16期炮兵科毕业，炮少校营长
      地址：浙江金华永康石柱镇下里溪人

    章正含的只言片语

    我1914年生，浙江永康人。我家一直住在石柱镇下里溪村，我在下里溪村读的小学，初中在永康中学读书。因为没有钱交学费，中途退学。

    我父亲是大学毕业，他在南京做事。因为是中央法政大学毕业的，所以，开始是在南京看守所工作。后来，要调他去“中央看守所”工作，可是章正含的父亲没有因为升迁而送礼。所以，被开除了。监狱长说：“你真是书呆子！该给钱了，你为什么不给提拔你的上级钱财呢？看看，连你这份差事都黄了！没有脑子，真是活该！”

      父亲把地分了。章正含回忆，父亲从南京回家以后，干脆，把自己的土地分给了周围的农民，自己也改行以种地为生。

    参加了三次长沙会战。章正含回忆，他当兵的目的是学习武术。他是1933年入伍的。他所在的部队是炮兵。参加过三次长沙会战。

    后来，报考黄埔军校的目的，当然是当军官，实现自己的价值。他是黄埔军校16期的，学校在湖南常德。在学习期间，他们全校师生还和蒋介石合过一次影。他学习的是炮科，毕业分配到荣一师的炮兵六团。在中国远征军，他随炮兵团，参加了松山战役和龙岭战役。

    团长刚刚牺牲。章正含回忆，他在黄埔军校毕业后，随即被分配炮团。炮兵团长也是浙江永康人，叫姚坚贞（音）。不过，他去报到时，姚团长刚刚牺牲了。

    章正含参加了1944年的中国远征军大反攻。他说，松山战役打的最艰苦。

他回忆：炮兵一团打龙陵，炮兵二团打松山。

    章正含女儿插言：“国民党的事情，就不要说了。我爸五个儿女，因为他在曾经在国民党军队，害的我们几个好惨呀！我姐姐，全金华地区考试第一名，但是，不让读书！现在，你们来采访我爸，千万不要再给我们家带来厄运呀！”

    天天在大队当义工，所谓“义工”就是白干。章正含笑着回忆，仿佛是在说别人的经历：“我从1949年到1976年，天天是被监督劳动，被管制，什么地方也不让去。”

    抗战八年，我去过大半个中国。章正含笑着说：“当牛鬼蛇神快30年，我连村子都没用出过。那时，要介绍信，要全国粮票。介绍信上总不能写上：“兹介绍浙江永康，牛鬼蛇神、地富反坏右、国民党军官章正含到你处公干吧？”

   章正含回忆：我90岁以前，一天两包香烟。90岁以后，两天一包香烟。

    我90岁，在医院做的前列腺手术。

    我1949年生的大女儿。1950年回家，那时，刚刚好36岁。

    松山、龙陵战役以后，我们部队去东北和共军打仗。

    在去东北之前，有一些插曲。日本无条件投降后，我师奉命从云南的陆良飞回广州，转第七舰队军舰经台湾台北至山东、北平去接受日寇投降。

    章正含参加受降日军仪式。

    章正含最为难忘的事情，是参加了1945年10月10日，在北平故宫太和殿前的受降日军仪式。打日本，打了八年，终于看到日本小鬼子在故宫太和殿前交了枪！

    作为炮兵少校，章正含的任务是清理侵华日军投降部队118师、独混第9旅等日军部队上交的大炮。如果日军要破坏上交大炮及其弹药，无论官兵，是要受到惩处的。

    另外，章正含所在的部队在北平故宫太和殿内担任警戒任务。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刚刚在滇西抗战地区打败侵华日军的中国远征军都是美式装备。蒋介石调远征军到内地打内战，大概有远征军装备好的考虑。在北平参加受降仪式之后，他的部队随即开往东北作战。

     章正含回忆，他所在的部队是10月初到的北平，开始在南苑驻防几天。部队军官们还去了卢沟桥参观。当时，永定河水是满的，还看见乾隆皇帝的御笔石碑：卢沟晓在日本投降宣布投降，到受降仪式前，中国军队和日军接触是什么样的？

    北平是1945年10月10日，在故宫太和殿举行的受降日军仪式。章正含参加了在北平的受降仪式。随着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中国国军军人的生命轨迹像走南闯北的战车。章正含在全面爆发抗战时听说“卢沟桥”，在侵华日军投降时，又亲自到卢沟桥上走了一遭。

    章正含回忆：东北许多地区被共产党接收了，国民党晚了一步。

     我的部队在台湾、山东青岛、北平都参与了受降日军、清点上交武器的工作。唯独在东北，晚了一步。共产党的部队先从山西、河北开了过去。共产党军队先接收了日军移交苏军，苏军又移交共军的一部分武器。

    内战期间，我的部队，最终，投降共产党的部队。那时，是1948年了。

    我1948年因为侵华日军的子弹在腿里，影响走路，一瘸一拐的。所以，请长假回家，做手术，准备取出子弹。在南京下关109医院，医生说：子弹头，在脚踝的筋腱里镶嵌着，还是不要取出为好。一旦手术失败，后悔莫及。

    我正在犹豫不决之时，浙江金华被解放军占领了，解放了，所以只有回家。

    有可能当团长的。我在远征军第八军荣一师炮兵的少校营长。炮兵很难升官的。战友来信，说部队要提拔当团长，真的往回走了，可是金华已经解放了。

    我1950年回到家乡，浙江永康。回去，先要登记，随即，马上就被劳动管制了。但是，没有下监狱。劳动管制时，解放军班长对我很好。他对我说：“你一定三缄其口。对任何人不说‘国民党好不好’、‘共产党好不好’，你都别说。”

    我听这个解放军班长的，几十年都是三缄其口

    在松山的前沿阵地上，我学会的制作草帽。

    在荣誉一师，天天没有盐吃。吃饭的时候，饭里面都是雨水。可是，我们天天也不生病。我们每个连里都有 两三个美国兵，他们每一天给我们大家分发药丸，吃了以后，没有人生病。

    我们荣一师第一团直属炮兵，师长是李弥。

    那时，苍蝇都是成群结队的来。老百姓家一死，就是死几个人。

    滇西的老百姓非常好，他们给我们部队送牛来，让我们吃。我们心痛，知道牛对农民来说至关重要。但是，当地的农民说：“我们养牛就是送给你们吃的。远征军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的军队嘛！日本人占领了我们这里的话，牛还不是被白白被他们拉走。”

    章正含96岁了，但是，他不戴眼镜还可以看报纸。

    章正含给云南保山电视台的主持人蓝天打了一通罗汉拳。

       96岁的远征军少校章正含老泪纵横
         
      章正含哭了。章正含说到自己的同学被枪毙一事，伤心地哭了。翻译也哭了。
      章正含回忆，在打龙陵战役的时候，自己的同学是营长。因为“谎报军情，说日本人撤退了。”所以，被蒋介石命令：“军法从事”，就是枪决。
      章正含回忆，龙岭战役一打就是三、四个月。日本人在最后，都藏身在地洞里、工事里隐蔽了起来。中国军队占领龙陵了，他们又四处冒出来，负隅顽抗。
      章正含自述：他还写了好几份证明。证明日本鬼子狡猾，而绝非那位营长要有意“谎报军情”。最后，不行，因为是蒋介石下的命令，还是把那位营长枪毙了。
      章正含回忆自己的妻子，充满感情。他说，认识妻子在山东潍坊。是1948年解放前夕，当时，他是请长假，准备给负伤的腿动手术，取出日军子弹头。他是军人，可以住在山东潍坊国军某部的招待所里。章正含当时35岁，比那个山东姑娘大12岁。爱情的力量就是这样，这位是共产党员的23岁的姑娘居然对这位国民党军官一见钟情。而且，就跟着这位军官走南闯北了。
      章正含说，也是后来才知道老婆是共产党员的。
      章正含老婆的父母知道自己的闺女嫁给了国民党军官，解放以后更是不得了的事情！怕是牵连所有的亲属，章夫人也自觉，就此和自己的父母不再联系。直到1985年，章夫人才回到自己的家乡探望亲人。
       96岁远征军老兵章正含印象        
      我第一次采访章正含先生，是在2010年10月25日。
      我2010年11月16日，在浙江青年楼潘荣的引导下，和云南保山电视台的记者们一起，我又一次采访了亲历滇西抗战的中国远征军老兵，96岁的章正含先生。
       96岁远征军老兵章正含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有两条：
      其一，他会打罗汉拳。即使是现在，也能虎虎生威、拳拳有力。
      其二，他来过北京。是1945年10月10日，章正含参加了在故宫太和殿前受降日军仪式。作为炮兵少校，他的任务，是清点、安置侵华日军118师上交国军的所有大炮。
      我了解到，章正含先生，生于1914年2月28日，浙江永康石柱镇下里溪人。黄埔16期炮兵科毕业，曾经当过炮兵少校营长。
      我听了中国政府军抗战将士章正含的出生年月日，感到有意思。
      我的出生年月日是：1954年2月26日。我的人生任务，是承上启下，把亲历战争老兵的回忆、希冀、警世恒言问到，再告诉希望知道的青年一代。
      我认识一个侵华日军老兵，叫本多立太郎。他的出生年月日是：1914年2月27日。我1995年在日本认识他，他来华谢罪数次。我写了一本叫《战争最后的证言者》的书，其中一部分，写的就是他。“战争最后的证言者”也是日语，我和本多立太郎在卢沟桥上对话：
      “你是战争‘最后的证言者’。难道不是吗？谁还能再来？你都92岁了，难道还有‘希望以下跪的方式向中国人民谢罪’的原侵华日军老兵来卢沟桥吗？”
      章正含、本多立太郎，我们三人的生日分别是：2月的26、27、28。
      章正含在抗日战争中参加过长沙会战、随中国远征军参加滇西抗战。他自述，去过北京，是参加故宫太和殿前面受降日军仪式的部队。抗日战争中，他曾经受伤7次，浑身伤痕累累。打内战时，国军要提拔他当团长。由于他为治疗、取出在滇西抗战龙陵战役中，小腿上被日寇射进的子弹头，所以，没有返回部队。就此，结束15年的军旅生涯。
      由于解放前夕，章正含既不是国军作战人员，也不是起义投诚人员。他是回家看病途中的战争伤残人员。所以，推翻蒋家王朝的解放战争的炮火和他擦肩而过。
      解放以后，章正含一直是被“管制劳动”的坏分子。到1979年以后，才当上普通人。
      章正含应该是改革开放以后，逐渐当上“普通人”的，原来，他是被专政的对象。
      我们去采访，章正含的女儿非常害怕，她一再叮嘱父亲：“千万不要乱说国军抗战！”
      后来，章正含去东北和人民解放军作战。因为在抗战期间，日军子弹头存留在他的身体里，所以，辗转回内地手术。在途经山东期间，他认识了当共产党员的夫人。
      章正含本人、女儿都介绍说，1948年，嫁给国民党军官以后，山东娘家人怕受到牵连，因为嫁给国民党军官是：“见不得人，不光彩。”因此，几十年都说：“闺女不见了。”
     改革开放以后，章正含夫人才回了一次家乡探亲访友。
     我第二次在浙江青年楼潘荣的带领下，和云南保山电视台记者一起采访章正含先生，是在2010年11月16日。当时，章正含家楼下的大门紧闭，我们大家进都进不去。实在没有办法，楼潘荣在楼下喊章正含老人的名字：
     “阿公——，阿公——！阿公——！”
      半晌儿，从楼上探出一个头来！
      是96岁的章正含老人！——他居然听见了！
      我们采访完成已经是漫天星斗。章正含老人还是在楼上探出头来，向我们招手告别。看见久经战火、一生沧桑的章正含老人，我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下来了：
     “章正含老兵！我还能再一次采访您吗？”我心里一直念叨着。
       
     章正含的子女因为章正含当过国军，所以，都不许读初中，只允许读书读到到小学毕业为止。另外，“参军、入党、提干、上大学”等好事，都是“出身不好者”想都不敢想的。
      从1976年，毛主席、党中央批示：“释放牢狱中在押的国民党县团级军警宪特”之后，在监狱之外被管制的“国民党残渣余孽”、“牛鬼蛇神”章正含的处境才有所好转。
      改革开放之后，章正含的处境进一步解放。他的子女都干一些小买卖，收入有所增加。他家又在数年前盖了一座五层的小楼，一楼出租给药店，其余，全部租给在浙江永康各个企业中打工的外地人。这笔租金，可以让一个96岁的老人生存了。
      章正含还在浙江永康的黄埔军校同学会领取每月520元钱，加上每月，浙江永康政府给90岁以上老人的100元钱，一共是620元钱。
      96岁的抗战老兵章正含每天吸一包烟。他的女儿非常孝顺，里里外外照顾得很好。

     （感谢金华志愿者团队采访并提供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