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及出生年月:施友忠(施惠泉),男,1924年
部队番号:国民革命军十六师特务连;浙保第三纵队;四明山三五支队五支队。
地址:嵊州市城关镇南京路2幢205室
自述:1939年十月光景,日本人已在嵊县县城了炸弹。我当时十四岁,在县城附近讨饭,家在城附近的桥里村,父亲是脚夫,母亲在外面给别人做奶娘。下有一个弟弟,父亲和我兄弟两个栖身在城南的天心寺内,在县城内天天能看到一些学生在游行做抗日演讲,便也烙下了打日本鬼子的决心。一天,国民革命军十六师路过嵊县,驻扎在城外一带,部队支起了行军锅在做饭,我便主动上前去打下手,帮忙洗刷,顺便讨点锅巴吃,顺便也带点回去给父亲和弟弟吃。一天听说部队要开拔去攻打上海,便偷偷爬上卡车,当时只晓得跟着部队走有饭吃。晚上九点出发到第二天九点下车,在集合队伍时,连长发现了我,便问是怎么回事,后来司务长认出我是在嵊县帮过忙的小要饭。当时有很多人说要把我丢下,我当时趴在地上拼命哭,哀求不要丢下我,连长(李飞鹏,湖南人)见我可怜,留下我,让我在炊事班干活。
当时战斗非常激烈,每天都看到有很多伤员及死尸抬下来,没过两天,我特务连接到命令要上战场。当时丢弃的大刀很多,连长给我一把大刀,便上了战场,在战场上根本看不见日本人,天上的飞机和兵舰上的炮弹如雨落下,我便吓昏过去,才到部队清扫战场时,有人把我从死人堆里扒出时,才知道还活着。连长见我活着,便让我当号兵,让我把年龄变成十八岁,部队都叫我“矮十八”。过了半个月,部队接到命令参加芜湖会战,部队要急行军120里,炊事班的战士轮流背我,一次把我放在行军锅里抬着我走,半路上我掉了下来,连长亲自背着我,晚上睡觉时,天很冷,连长让我抱着胸口睡,我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温暖。便暗暗下定觉醒,一心一意跟着连长走。部队在青阳附近跟日本人发生战斗。突然有一天,接到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程同的命令,命令所有的部队集合,训话,在高音喇叭中得知十六师有二个团逃到新四军去了,当场把何平师长给枪毙掉了,并命令剩余的部队开到上饶,连长一看情形不妙,便带着特务连全部人员往浙江方向撤退,当时跟着我们连的有辎重营的人,有卫生队的人共有四百多人。推到上虞被曹娥江挡住,当时对岸的守军要让我们缴枪,连长便叫我跟他一起去对岸谈判,商谈投靠事宜。去时,连长在我后背插了两把快慢机。到了对岸,连长发觉对方要动手杀我们,便从我背后快速拔出枪撂倒了几个,我一急,也拔出枪来一阵乱射,竟也放倒了结果,使得连队顺利过了江,一路往余姚、宁波方向跑,一路上碰到追、堵的部队都打,到镇海时,我们连队全部人员都在,尚有三百多人,分驻在大榭、金塘、台山、陆横等几个小岛上。
当时沈家门已被日军占领,我们未解决粮食问题,向当地的维持会派粮。有一次晚上,排上和我等十个人分乘三只小白艇去攻打沈家门的日军,上岛后得知日军有一百多号人。当地的武工队人员透露说港口外停有一艘从青岛运往广州的日本舰,装有面粉,这两天在避台风,船上有十几个日本鬼子和七个中国人,消息是两个中国船员在岛上喝酒时谈论讲出。我一听说有粮食,便强烈要求攻打。排长说不能违反军纪,我因为连长对我恩重如山,执意要抢粮食来报答,一个人便驾船要去,排长没办法值得同意。悄悄的靠到了大船边,可船舷很高,怎么也爬不上去,又不能发出很大响声。我被下面的人抱着,乘着浪高的时候,用力一抛,两手稳稳地抓到了船沿。探上头一看,有两个鬼子端着枪在放哨,边上的探照灯一闪一闪,扫来扫去,我悄无声息爬上去,偷偷靠上去拔出手枪就是一梭子,就把两个哨兵打死。紧接着,一个日本鬼子从船舱下面跑上来,我一枪把他打倒,便守在舱口,冒出一个打倒一个,鬼子不上来,就往舱里扔手榴弹,一共给我打死十个,还有三个鬼子尸体被我扔到海里去。这时候排长爬上来,端着“机关枪”往舱下一阵猛扫,放倒了三个鬼子。过不多久,感觉安静下来,便下舱检查,发现上、中、下三大舱堆满白面粉,七个中国船员躲在一个角落里,我们便挥着船往泉山方向开,开到西周港口,第二天潮水退后,船停下了,排长带人回去通知连长来拿面粉,我留下看管面粉。
连长闻讯后带了两百多人来,趁潮水来临时,将船靠岸,三大舱的面粉,两百多号人整整背了两天还没背完,连长便发动周边的老百姓来背粮食、防止日本人来抢,过了几天,日军派飞机将这轮船炸掉了。缴粮后象山县政府得知后商谈将我们连编为象山县自卫队,下辖三个中队,我被任命为第三中队班长。当时象山县城尚未沦陷,但附近的萤石矿驻有日军,石浦驻有日军,我因为每次去摸哨、打鬼子都很勇敢,连长有一次在开大会,上报军饷名单时,当场将我的名字改为友忠,意为打仗时很“有种”,我们分驻咋象山县城外,我守在城东黄土岭一带,整整守卫象山县城三年,三年来我们缴获的面粉还未吃完。
记得约1943年冬天,日军开始大举进攻象山县城。我班在黄土岭被日军打死七个,我们被迫撤退,象山被沦陷。我们撤退到一个叫界牌岭的地方,一边靠海,认识一位在庙里教书的先生,是新昌人叫吴旭初,平时跟我很讲的来,一起在海边捡蛤蜊、后来他跟我讲一些关于布尔什维克的事,部队里的人都叫他“烂膏药”让我不要相信他。他偷偷跟我透露,他是四明山五支队的一位指导员,让我带几号人到四明山去,后来还让我据拳头入了党,我因为连长对我恩重如山,觉得不能这么做,便拒绝了他的要求,过不多久,连长被象山县长用迷药药昏后送到上面去审判了。就因为当年何平师长被枪毙后,率领特务连逃跑的事,我执意要报仇,被排长死死劝住。没多久部队在天台被浙江保安司令竺鸣涛收编为浙保第三纵队,纵队长叫杨学涔,那一年我十八岁,我被分到仙居的军大队学习,训练学习三个月后被分到三纵队搜索,十九岁时升为排副。后来部队开到嵊县谷来这一带,严密监视绍兴和嵊县城里的鬼子的动向,我们在附近的山头上都放有排哨,我是最喜欢扛着机关枪去执行任务。1945年8月中旬得知日本人投降,部队接到命令要到绍兴城里去收降日军,隐约记得在下大路的一个大院子里,我们部队在四处警戒,我们在屋顶上面四周加起机关枪,监视日本鬼子在院子里把枪自动送上。到1945年底,接到命令,部队解放,军官都要退役,我被分配到余姚一个盐场当盐兵,在盐场我认识当地一个女人安了家。
看护盐场有十来个人,吴旭初又找到了我,鼓动我加入四明山五支队跟共产党走,在他的带领下,我炮台的十多人带着几条枪投奔荡产当领导的五支队,刚到四明山梁弄,变见到政委陈布衣(嵊县崇仁人)亲自来接,我在五支队因去缴周边散兵游勇的枪支出色,陈布衣便让我做他的警卫员。解放前夕,(因为过长江的散兵很多)我接到支队长(诸桂斌)和政治部主任的命令,藏着一封介绍信去上虞查看情况。至上虞丰惠镇时,被败退下来的国民党广东部队拦住,说我是逃兵被抓起来,得知马上要退到广东去了,便乘机逃了出来就往嵊县方向跑。因为出来当兵十余年了,近相思亲心切,便回到家里看望父母亲,住在小时候的伙伴家里,在半夜里去伙伴聊天的时候得知,成立已经有三支队解放了。城外还有镇自卫队的兵,便约二个玩伴去缴枪,我把藏着介绍信的布鞋脱下放在家里,于一天晚上处罚,光着脚偷偷爬上一个竹楼,哪知扑了个空,便无功而返。哪知被一个玩伴告发了,三支队在城里的派出所把我抓到里面审问,我说我是五支队派出的人员,来执行任务的,可他们死活不相信,把我关了起来。我说我有证明信,几天后让我回家去拿,我连忙跑回家一看,家里人都为我担心,可那双布鞋不见了,一问母亲说扔掉了,我说扔到哪里去了,她说扔到南门外的江里去了,我连忙跳下水去摸,可哪里摸得到。想到家里不能呆了,只能回梁弄去了,可到上虞境地碰到共产党的大军,以为我是逃兵,把我带到绍兴俘虏营里关了六个月,我反复说我是五支队的人。当时五支队已整编为警卫二团,早已撤离了四明山根据地,后来把我关到宁波政审了六天,便把我发放回原籍。
释放后,我回到余姚盐场附近的家,到家的那天,已是深夜。我开进门里,竟然摸到一杆步枪,再悄然一看床前放有两双鞋子,顿然明白妻子已经和当地民兵勾搭一起了。怒火中烧,抓起枪想把这对狗男女杀掉。可一扳枪机,发现枪里没带子弹,转念一想,一夜夫妻百日恩,便离开了这个家庭。在漫无目的有当中,碰到一个越剧团在一个村子里演出。剧团大多数是嵊县人,便去剧团帮忙,混口饭吃,跟随剧团四处演出。在江山演出时,我在整理道具时发现剧团团长随身带着包里藏有一把手枪,那时候刚解放不久便把这个情况报告给当地政府,剧团团长被查出是一名国民党军官。政府让我做剧团团长,我便在江山安了家,娶了老婆,当年生有一子。51年朝鲜战争爆发,江山地方在征兵,便去报名,加入了一个补充团(番号记不清了)上了朝鲜战场。
在战场,白天大家都躲在坑道里,每天美国的飞机和大炮轮流轰炸,我左脚膝盖附近被弹片划伤,送进了后方野战医院。野战医院当时要对我进行截肢手术,我死活不同意,后来给我保守治疗,总算保住了一只脚。后来我部队撤回调到北大荒。1952年,我因受伤被分配到浙江龙游中学任政干干部,没多久调到林业局任文书,并在支局长的介绍下重新入党。
在林业局期间因看不惯当时的山东南下干部的生活作风,在党内民主检讨会上发表个人看法,被调出去当了一名区委书记。后来南京政法学院招生,区委书记以上的可以报名,便报名去了南京政法学院分配到检查系。当时的教育长是王芳(后来任公安部长)学习犯罪心理学、解剖学、法律,当时第一期学生有一千多人,学习期间我因个子特别小,人又很勤快,学习也认真,王芳对我有印象。学习将毕业时,忽然接到一个报案,说附近小山头发现一具无名女尸,王芳带领我们检查系去查看。到现场,女士头部被炸烂,一身新衣,穿着一双旧布鞋,我们一帮学生都围着毫无头绪的猜疑。王芳在现场突然发布命令,点名叫我把这个交给我,让我给他写报告,我奉命上前检查,根据所学的知识发现女尸死亡时间不超过24小时,并已怀孕,年龄约35岁左右,手指关节粗大,便认定在山区干活的。把尸检报告上交给王芳后,王芳指示我来侦破此案,我根据女人的衣着,走访了大量地区并把情况汇报给王芳,所以王芳及师母和她们儿子都很熟,后来我根据女人的布鞋被我查到在衢州一个真理的日杂公司有售过。根据这个线索我了解到衢州机场附近失踪了一个女人,体态相貌都相似,在和当地洗衣服的妇女口中了解到,此妇女和机场场长关系不一般,机场场长是一位老红军老革命,六十多岁,前不久回四川老家了。我把这个情况汇报王芳后,王芳指示让机场军事检察人员配合我去四川调查。我们三人在四川老家找到了他,我对他说我们是杭州机场的,还有工作需要去杭州笕桥去交接。当时他也奇怪为什么有军事监察干部陪同,我们带着他到了衢州机场,对他亮明身份,并让他交代问题,因为我工作做得细致,在大量的证据面前,他瘫掉了交代了罪行:他因退休在即,玩弄女人,肚子高达后怕影响不好,遂其杀人之心,把她带到外地游玩后把她炸死。后来我把此人送交给机场军事检察机关,回去复命。
南京政法法院毕业后,被分配到龙游县检察院,任检察院,1957年被任命为龙游县副检察长,当时镇反运功已开始。一天我执行任务回来,接到通知去县委开会,到会议室门口时,警卫让我把随身带的手枪及公文包上交。我叮嘱警卫把公文包及时交到档案管理处,哪知一进去便被两人抓住,毫无理由送进了监狱,硬要我交代成立什么特别支部等事,并以“台特”名义关在小号里,进了牢妻子跟我离了婚,待着两个儿子回了江山。在站不高伸不长的小号里,吃喝拉撒都要用手解决,大便都要用手掏,有一个看守见我实在可怜,给了我一杯水喝,竟被其他人打了几个耳光子。小号蹲了六年半,出来时好像不会走路了。随后被送到金华劳改农场服刑八年半,一共坐了15年牢。对我的判决,一没有经过党委的决定,二也没有经过司法程序。刑满释放后,被遗送回原籍嵊县,并对当地干部讲我是台特分子,并是杀人魔王。
回到老家后,因生活无着落,便再次与当地的要饭为伍,生活在城外一个破庙里。期间有三次上级派人来调查我的情况,当时我没有田地可种。白天便去做点小生意,晚上和几个要饭的睡在破庙里。因为释放时,组织上对我说回去后不能乱说乱讲,就把过去的事一直隐瞒。后来在当地人的介绍下和一个遗孀结婚,她带有五个子女,丈夫牺牲在淮海战场。从此生活走上了安宁,期间也去杭州找过王芳,提交过材料,杳无音信。后来接到王芳儿子的电话,说他爸爸病逝,希望来参加追悼会。我去了杭州,在师母家待了五六天,从他儿子口中得知,原来我是要被枪毙的,是王芳批了条子说“此人不能杀,没有民愤”把我保了下来。老伴也一直希望我过安稳的日子,因为年纪逐渐大了,走不动了,所以一直没申诉。但前几年去了龙游档案馆,发现我的党籍尚在,没有被开除,只是四十多年未交党费了。
随着年纪逐渐增大,我借钱替自己办了个低保,现在有低保500元的生活费,老伴尚在,现在两人相依为命。老伴有严重的心脏病,我有脑震荡的后遗症。老伴的五个子女竟然先后病逝,我在江山的两个儿子也一直没来看我,我也因为没有养育他们,所以也很愧疚。前年他们来看过我一次,得知他们生活很好,孙子已当上了飞行员,他们也要我不要投诉,不要冤冤相报,以免影响他们的前程。
在今年的五一广场,我骤然路过竟然看到广场有《我们爱老兵》抗战老兵的展览,他们的经历和我十分相似,多年来的委屈涌上心头,不禁哭泣起来。和展览会上的志愿者激动诉说,以前的人一直把我当特务分子和杀人魔王看待,受尽冷漠,现在能有一个诉说的地方,真是开了天眼,感谢《我们爱老兵》!感谢志愿者!
(感谢嵊州志愿者团队采访并提供稿件)